这一摔，我家全都改变了

      早晨9点多，和老伴儿走步回家时，在楼拐角处遇到准备进院走步的程先生。一个多月前，大约也在这个时点，几乎天天都要碰到他，但不是一个人，而是和他老伴儿解大姐一起。我们出门早，他们晚，每每在这个地方相遇。我们真是多年的“走伴儿”了，不光坚持“天天走”，而且连“走姿”也差不多，都是两两手牵手，我老伴儿因痴呆走不稳，解大姐则因高度近视看不清路，都需要“拐杖”。每次碰头都打个招呼，或长或短，聊上几句。

      一次意外，改变了这个“朝朝相会”：一个多月前，解大姐摔了一跤，髋骨骨折，住院做了手术。从那以后，我再没看见她。我问大姐现在的状况。程先生说，过几天拆线，现在可以在家里扶着站起来、慢慢挪动，状态还行吧。我说，那就好，能重新站起来就好。如果卧床就糟了。他点点头，然后摇摇头叹口气说：“这一摔，我家全改变了。”我只说“您也多多保重”，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程先生夫妇都比我大七八岁，虽然全八十多了，但身体还都不错。过往相遇时没少相互叮嘱“千万小心，可别摔跤”。没想到大姐还是没能躲过此劫。

      解大姐是在单元门里摔的。而另一位大姐前些日子也摔了，是在爬楼梯时摔的，由于是朝前扑倒，只磕伤一点儿头，没伤腿骨折，算是万幸。

      按照上头的精神，北京和许多地方一样，已经或正在大力推进“适老化”改造，这无疑是大好事。但有些“改造”挺可笑的。眼前的事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从几年前开始，报社宿舍区的几十栋五、六层的旧楼陆续加装了电梯。对于体力尚可的老人来说，的确是个好事，可以省不少爬楼的气力，尤其是对五、六层的住户好处更明显。但是，由于电梯是“外挂”的，全是在两层中间的楼梯折拐处拆墙开门，因此除用不着电梯的底层住户外，其余楼层住户坐电梯也到不了家门口，还必须再爬（或下）半层楼，大约八九级台阶。前面说到的那位摔伤头部的大姐，就是在爬那些楼梯时摔的。单元门口，原来只有一个高10厘米左右台阶，改造时专门为它修了两米多长的坡道和手扶栏杆（见图1），可楼里面每家都要上下的那八九个台阶就“悬”在那儿没人管了。（改造前征求意见时，我曾经对这个方案提过意见和改进建议，但没采纳。）每次进出，走坡道、爬楼，我都觉得既可笑又无奈，只能一手抓紧扶手，一手吃力地拉着老伴儿慢慢爬，小心再小心。（图2，从家门口仰视上面的电梯口；图3，从电梯口看半层楼外的上下两家户门。）

      这个“适老改造”项目，对于需求最迫切的高龄老人来说，根本没到位。因为坐轮椅的老人或残疾人，只可以沿单元门外的坡道进（出）楼门、电梯，而进电梯前、出电梯后，就需要两个人抬着上（或下）那半层楼了。我们楼一单元和二单元几位近年离世老人，都住在二楼，但因腿脚不好生前没使用过电梯（需要人抬着上半层楼，去二层半的电梯门），连病危抢救、逝后离家也没用上，因为电梯空间小，容不下急救床。住在对面楼三层的一位老人，自摔断髋骨后，直到病逝，除几次急救送医，9年就没再见他下过楼，虽然三四年前加装了电梯，但上下抬太麻烦了。而住另外一栋楼六层的一位老人突发急病时，是几个人硬从六楼沿楼梯费时费力地抬举下楼，再送进急救车的。住我楼上的老高已经91岁，看到她吃力地爬楼梯，心里阵阵酸楚；隔壁老曹的老伴儿才70多，也有一段时间不出门了，过往天气晴好时，腿脚不好的她还能在保姆和老曹帮助下慢慢爬上楼梯，然后坐轮椅、电梯，到外面“遛遛”；而近期因为腿脚疼痛加重，她实在爬不了了……

      “这一摔，我家全都改变了。”程先生这句是很沉重的。究竟怎么“全都改变了”，只有当事的程先生夫妇最有体会。而作为旁观者，我至少已经看到了两点，一是，与孩子没有同住的他们，不能不雇用住家保姆了，而之前是用每天三小时的“钟点工”，搞卫生、做午饭。二是，原来可以“天天走”的解大姐，现在只能在家里慢慢挪了；一段时间后，她肯定还会再与程先生一起进院携手漫步，但爬（下）电梯前的那些台阶，只靠已经拄拐杖的程先生一人帮助，是肯定不行的。

      “适老化改造”，核心是适老，而不是简单的做工程。给旧楼加装电梯，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，主要是为了照顾年老体弱的老人。只把楼门口那一级台阶改成坡道而留下电梯外的半层楼，是不折不扣的“半拉子”工程；对于要靠轮椅行动的老人（残疾人）来说，那电梯就是摆设。随着居住人年龄的不断增高（住旧楼的大多是老人），需要抬上抬下的老人会越来越多，而不知还会有多少老人要摔倒在那些电梯到家门的台阶上？

      饭不熟，不能吃；水不开，不宜喝。加装电梯，大钱都花了，怎么就不能再补上一些，把工程做完整呢？但愿“适老化改造”能实些再实些，不要钱花了不少，做的却都是夹生饭、半开水。加装电梯如此，其余适老项目也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