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弟铁岭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多多夫妇，昨天来看望我们了，还带着两岁多的桃桃（多多的女儿）。我们这个清静的家，顿时热闹起来。大人聊天，孩子嬉戏，老伴儿傻笑。

     由于老伴儿失去了语言沟通能力，我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话了。不来客人，只能“制造”动静哄老伴儿高兴，电视、音响，和我哼唱京戏。有人来了，老伴儿虽然说不了什么话，但看着客人、听着大家聊天，总是笑呵呵的。如果有小家伙，她会笑得更加开心。

     铁龄是我姨妈的小儿子，比我小8岁。文革中，他的父亲，我的姨父，一个资历很深的老干部，被迫害致死，那时他才12岁。往日频繁来往的不少亲友，不再登门。姨父的政治“帽子”，家庭经济状况的陡然恶化，精神、经济的双重压力，使本来就孱弱的姨妈，只撑了三年多，就被严重的心脏病夺命离去。而就在去世前几天，她给身在外地的家母（1970年家母随单位从北京内迁到陕西咸阳）写了一封长信，倾诉饱尝人世寒凉之余，表达了对家母深深的感激，因为在她家最艰难之际，家母毫无顾忌地伸出援手，给予了难得的关切和帮助，送去了浓浓的温馨亲情；在信中，姨妈还嘱托家母继续关照她的孩子们。几天后姨妈散手人寰，家母则义无反顾地代替亲姐姐，担负起了母亲的责任，使铁龄和他还在农村插队的哥哥、姐姐，继续感受到了真真的“母爱”。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，家母还把铁龄接到陕西避难。七十年代后期，家母又为姨父平反昭雪事宜，带着孩子奔波陈诉……

     正是家母的这一持续多年的举动，使我和铁龄结下了深于一般表兄弟的情感。上世纪七十年代，我从西藏回内地探亲休假，多次挤住在铁龄的“蜗居”里。1980年回到北京后，我俩经常结伴活动，一道去郊区远足，去探望亲友……他恋爱、结婚、生女，我也是最近的“看客”。他的女儿多多，也把家母当作亲奶奶。一到奶奶家，活泼好动的多多，就肆无忌惮地蹦蹦跳跳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。1996年春，家父外出聚会时急发心梗猝然离世，多多随父母赶来，一进门就跑到奶奶跟前，拉着奶奶的手说，奶奶别太伤心难过了，您还有多多……那时她才8岁。（下图，左至右，铁龄夫妇、老伴儿和我、多多。）

     长大了的多多，出国留学，又在美国结婚生女，见面自然变少了，但大家的心并没有疏离。由于疫情，多多带着桃桃回国看望太奶奶（家母）的计划被无情地拖延了，直到今年1月30，98岁的家母离世，也没盼来桃桃。多多为此深深遗憾。在得到家母去世的消息后，她第一时间给我发来微信，除了表达深深的哀痛，她还悉心地抚慰我这个大伯，再次说：您还有多多！

     如今，多多夫妇带着桃桃回来探亲了，还没倒过时差，就来到了我家。在大人们说说笑笑时，小桃桃几次犯困。（下图，桃桃犯困了。）

     铁龄的岳母，晚年也罹患了老年痴呆症。因此，他们夫妇，尤其是他的太太郑云，对照顾痴呆病人有极深的切身感受。虽然帮不上什么忙，但他们密切关注、关心着我和老伴儿，并经常在微信里叮嘱这提醒那。让人感到，陪伴老伴儿的并不是我一个人。昨天临走前，他们还再三再四地嘱咐，让我一定注意身体，多多保重，一定别忘记每天吃辅酶（多多特意从大洋彼岸带回来的）。（下图，爸爸抱着的桃桃精神了。）

     铁龄他们走了，二人世界的家又归于平静。而今早多多发来的一条长长微信，又让我再次心绪激动。她说，作为晚辈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您们是因为我想您们。在外漂了这些年一回家就能和亲人们聚在一起真的既难得又幸福。但还要对您说声对不起，昨天不应该在您面前难过（伤心地提到家母去世，遗憾没能带桃桃见到）。这些年您始终陪伴在大妈身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，真的辛苦了，因为我的姥姥也是同样的病症，所以我知道照顾大妈的不易，这不只是身体劳累这么简单，还是心理的折磨，照顾者会看着自己爱的人渐渐遗忘所有的事，甚至包括自己……有空时，您可以（通过微信）多和我聊聊天，希望您一直健康平安，我们都爱您。

     人是动物，但又不是一般动物。两者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情感，人是具有情感的特殊动物。我们经历过否认正常情感的年代，以“斗”性压抑人性，把人异化成了充满兽性的斗士。但人总归是人，泯灭人性、抹杀情感，可以流行一时，不能主宰永久。几十年前，顶着兽性肆虐的邪风，家母坚守人性，不弃手足，助亲施爱，收获了爱戴与尊重；也为后辈树立了榜样。

     现在，家母的垂范，已在第三代多多身上得到传承和彰显。这种真情，是人最基本的，也是最珍贵的。它不仅是与一般动物的本质区别，也是“万能”的智慧机器人永远不会有的。

     作为人类，人性、人情，是必须保留的。大到世界，小到家庭，都该如此。我以75岁衰老之躯，坚持用心照护已经丧失思维、情感和基本生活能力的重度痴呆老伴儿，不是什么特别的高尚，不过是受基本人性、几十年夫妻情感驱动而已。